陕西日报 ◎秦俑

    知道罗国士很早了。最早是从报纸、电视上。后来知道了他的许多绰号——“月季王”、“罗月季”。也有人说他是个多面手，能书善画亦能制印，尤其是他的画面之阔，涉及的领域之广——花鸟、山水、人物样样能工。再往后常听人说：罗国士的画价大得很，一幅斗方就几万元钱，我有些咋舌了。

    我先在陕西日报周末编辑部，今又在文体新闻部。都是和文化圈子的人在打交道，对书画向来是敬而远之。对那些书品画品值了钱的书画家我是心怀敬意又趋而避之。当市场把书画家的艺术用金钱来衡量的时候，画作便等于钱了。有的画家把他的画看得和他的命一样。当你走近他的时候，就像穷人走向富人，他不是担心你是告贷的就是疑为劫财的。向书画家索要书画，其实和敲诈勒索是差不多的，我认为和犯罪是没多大区别的。就是和人家书画家的关系不错，如果索字要画，往往也弄得大家很不自在，难免大家都顿生尴尬。所以我宁愿和那些底层社会上被埋没在人间草芥之中的民间艺术、清贫诗人打交道，也很少去扣那些值了钱的书画家的门。我深深地知道，好多索要字画的人，要么想倒腾些银子，要么是想附庸一下风雅，或巴结那些为了显示附庸风雅的官人，而我一不想奔官，二不想要爵，囊中时常羞涩得可怜，更无需附庸风雅。所以，我这个穷人是不大爱走近所谓的书画家。

    可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个和煦的晚春，我终于认识了一位书画大师，这个人便是罗国士。我们是和他的弟子杨稳新在一个春水漾漾的鱼塘边认识的，这位老头很和蔼，一张苍老的脸，显得很宽厚，极像一幅翻开来的书，满脸的沧桑像读不尽的文字，那天他坐在鱼塘边，哪像一位国画大师，倒像一位渔夫。没了我们平日里见到的有些所谓的书画家的派头，把“个性”咋呼得像呼呼作响的大风——摆谱、扎势、拿架子，光是头发修得不是泼妇的样子就是疯子，书品和人品修行得连一寸都没有。罗先生没有那样基因更没有那样的癖好，一来二往慢慢地我们竟成了好朋友。人的生命里常常有一种感觉，一个陌生人是你在第一眼望去和第一次的印象的瞬间他便映彻自己的灵魂深处，并由此铭心刻骨。我们都居住在西安西高新的一个小区，只不过他老人家居住在富人别墅区，我居贫民区。饭后茶余，5分钟便到了先生的书斋，品茗观花赏画，谈天说地倒成了我们忘年交的一个极大的乐趣。每每我去他那里，这位老先生都在伏案作画，真真似一位孜孜不倦兢兢业业耕田的农夫。长安的书画界争官要爵的、拉帮结派的，一向很是热闹，鸡鸣狗盗之徒都在这条道上追逐厮咬。而罗先生“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一切只是为了他的画作，一切皆是为了艺术。日子久了，便觉得这位老人的身上有好多迷人的地方，他很沉静，面对喧嚣的街市、浮躁的生命他一如一泓深潭，独处陶醉在宁静的艺术的深处，沉静过的人和没有沉静过的人思想、灵魂的深度是天壤之别的，在我看来，大凡有志于探寻艺术真谛的人首先要沉静得住，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有限的言语的背后沉静的无限力量。他同样在感受着生命的欢乐和苦难，耶酥曾对他的门徒说：一个人赚得了整个世界，却丧失了自我，有何益？真正的救世主就是我们自己，就是那个宁静清明的我，这就是我们每个人身上的神性。罗先生就是在这闹与静、孤独与合群的背景下以逸待劳地接受和整理消解着他的艺术天地。从他的书画语境中可以感觉到他一颗无尘的心，一颗纯净的心。静和净是他的一双眼睛，也是他的书画世界的灵魂。

    罗先生是特别喜爱花的一个人，他的屋前屋后都有月季灿烂，就是在寒冷的冬季，他的画室是少不了月季这个花魂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不管是什么季节，是阴天还是晴天，花总能灿烂地绽放在他的心里。因而，他画的众人称道的月季花，有一种多维的感觉，用宋词人秦观的一句话：“自在花飞轻似梦”形容他的月季是恰到好处。他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月季花画得那样出神入化和穷形尽相，如烟、如梦、如岚，更入禅；轻柔典雅，意态朦胧，真真是“花非花、雾非雾”是也！这是他的书画语境的一种朦胧美和空灵美。这就让我想到了佛经《五灯会元》有一故事——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说法，手拈鲜花一朵，一言不发，惟独摩柯迦叶领悟其意，发出会心微笑。于是释迦牟尼便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经传给了他。于是禅就是这样在鲜花和微笑间产生了，以至于在佛家的眼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罗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心和一个纯净的心所孵化出来的花的一种禅的妙谛。

    胸襟往往是建立在境界之上。每次观他书画，委实是一种享受，也因了他独有的个性以及深茂的禅味，他的画笔在潇散中寓以整殇，在严肃中又有放达，亦温亦峻，墨趣深郁，兼沉兼逸，见豪见绣，在流利连属中有了深娩的内容，一如幻象吐芒，花海生波，随之一个充盈的张力，杂俎成锦，画面上月季簇花似春，笔墨情彩起落裕如，真如花香深蔚，岚气流转——春的气息便在你的周身氤氲了涌动，给人心滋生了不少寄托和憧憬，也有了几分旷达和超逸。

    浮生若梦，季节重叠。翻过了一页日子又是一个日子，便增得一番感慨。我今天写这篇文章是欠罗先生的文债，罗先生逼催多次，我一直推委。原因是写他的文字太多，加之他的名气之大，藏者竞购，以为家宝，实至名归，非徒托空言也！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一位旅居美国的朋友电话给我：他在旧金山营造了一个住所，非常中国、非常中国的古典——房屋是木墙柴门，室内是中式红木家具，书是在中国悉心收藏的线装书，就差一幅中国画要我推荐，我脱口就推罗国士的月季。他问何故？我答：罗先生的灿烂多姿的画境可以代表我们今日中国的表情，让中国永远灿烂在你的心中；再说你每天看看罗先生的月季花，你的心中也会开出一朵朵鲜花，日子也会像花一样——他忙要罗先生的电话，我斗胆将罗先生的电话告诉了他——